Sunday, January 3, 2010

人生苦短 永别2009

来美国20多年,思想受到过很多美国人的影响。近些年,每到年关,在媒体“永别”专栏里,越来越多的人是曾经丰富我的精神生活,或者是影响过我的人。读着他们对他们的回忆文章,自然让人嗟叹不已。

今年去世的人之中,和我有过直接关系的是Ted Kennedy。当年我们在华盛顿游说六四绿卡,我曾把一个备忘录发给了一些议员和白宫,Kennedy是唯一的一个议员,亲手写了一封很长的信给我(议员一般的交流方式,是在助理打出来的信上签字。那次从白宫收到的回信,总统的名字是电脑签的。)。Kennedy当年对中国学生可以说是热情洋溢,对我们提出的要求可以说是有求必应。他毕生重视移民,做了很多工作。这几年,虽然移民改革法案一直未能通过,但是Kennedy始终是以务实的精神,不遗余力。

要说最有名的,那恐怕要算Michael Jackson。Jackson是一个超级有创造力的人。他童年不幸福,然后致力于帮助童年不幸福的孩子,结果被这些孩子的家长与孩子串通诬告他性侵犯,搞得Jackson的后半辈子一直抬不起头来。一个人,如果把艺术搞到那种境界,一定要全部投入,其结果必然是不谙世事。像Jackson那样的人,没有他人强有力的支持,一辈子就会过得很惨。Jackson一家,和的时候少,闹的时候多,对Jackson提供不出根本性的帮助。结果,Jackson把他所有的创造力(反映在他的音乐之中)用于挣脱他的现实生活。最后,丧命于饭桶医生的手中。我刚来美国的时候,有些小孩子没完没了地听他的音乐,让我也随着听了一些。我懂得摇滚乐,Jackson起了很重要的作用。但我一直无法欣赏他开创的music video(音乐录像)。

对我影响比较大的,要算是William Safire。Safire在《纽约时报》周末杂志写“论语言”专栏,从我在读研究生的时候就开始,每周必读。他以辛辣的手法,批判、嘲讽各种各样对语言的滥用。记得他有一次把很多大公司的广告词汇总起来,将这些句子的实际意思和写手想表达的意思进行对照讲解,给我留下很深的印象。以前日航的名称是“Japan Air Line”,在Safire把“Japan Air Line”的真实意思分析一番后,日航就把名字改成“Japan Airlines”。然后,因为日航没有改缩写JAL,Safire又补上一篇,再取乐一番。看了Safire的“论语言”,让人不能不佩服他知识之渊博。Safire同时还是一个政治动物(当年他作过尼克松的演说写手)。他为《纽约时报》写的那些政治专栏曾帮助我了解美国政治。

我刚来美国的时候,John Updike正处于他的高产时期。我也就看了一些他写的文字。他说的有些话是挺有意思的。例如,他在他的一个回忆录里说,他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,认为女孩子的乳房长那么大,就是给男孩子玩的,不知道有什么别的用途。

在写手之中,2009年过去的还有Frank McCourt。我以前在纽约有很多爱尔兰裔朋友。当年Saint Patrick’s Day(圣帕特里克节),我在波士顿的酒馆里和爱尔兰人周旋,靠的就是McCourt的文字。喝得半醉,把那些爱尔兰人损的没有办法,就说:如果我爸听了你这些话,一定会揍你一顿。(翻译:我们这一代文明了,不用拳头解决问题了。)另外,搞文化工作的还有Walter Cronkite,Don Hewitt,Robert Novak等。迪斯尼公司最后的一名迪斯尼家族成员Roy Disney 2009年也去世了。当年他以“舍得一身剐,敢把皇帝拉下马”的精神致力把Michael Eisner从迪斯尼执行长位置上拉下来,闹得他自己先被迫辞职(随后Eisner也下来了),曾经是好莱坞的大新闻。

想起苏东坡的《前赤壁赋》:“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”,北非曹际德之诗乎?西望夏口,东望武昌,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,此非曹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?方其破荆州、下江陵,顺流而东也,舳舻千里,旌旗蔽空,酾酒临江,横槊赋诗,固一世之雄也,而今安在哉!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,侣鱼虾而友麋鹿;驾一叶之扁舟,举匏樽以相属;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

苏子的对应是诡辩加及时行乐。诡辩者: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,而又何羡乎?”及时行乐者:“且夫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;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;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”

我们活在世上,精神之中很多来自他人。在历史这本书一页一页地、无情地翻过去的同时,为我们提供精神食粮的那些人,一个一个地和我们永别了。每到年关,无论“江上之清风”,还是“山间之明月”,都不能让我们无视这个现实。想到我们慢慢地,也会变成什么人的前辈,感觉上总是“适”不起来。

附:苏轼《前赤壁赋》

王戌之秋,七月既望,苏子与客泛舟游于赤壁之下。清风徐来,水波不兴。举酒属客,诵《明月》之诗,歌《窈窕》之章。少焉,月出于东山之上,徘徊于斗牛之间。白露横江,水光接天。浩浩乎如冯虚御风,而不知其所止;飘飘乎如遗世独立,羽化而登仙。

于是饮酒乐甚,扣舷而歌之。歌曰:“桂棹兮兰桨,击空明兮溯流光。渺涉兮予怀,望美人兮天一方。”客有吹洞箫者,倚歌而和之。其声呜呜然,如怨,如慕,如泣,如诉,余音袅袅,不绝如缕。舞幽壑之潜蛟,泣孤舟之嫠妇。

苏子愀然,正襟危坐而问客曰:“何为其然也?”

答曰:“‘月明星稀,乌鹊南飞’,北非曹际德之诗乎?西望夏口,东望武昌,山川相缪,郁乎苍苍,此非曹孟德之困于周郎者乎?方其破荆州、下江陵,顺流而东也,舳舻千里,旌旗蔽空,酾酒临江,横槊赋诗,固一世之雄也,而今安在哉!况吾与子渔樵于江渚之上,侣鱼虾而友麋鹿;驾一叶之扁舟,举匏樽以相属;寄蜉蝣于天地,渺沧海之一粟。哀吾生之须臾,羡长江之无穷。挟飞仙以遨游,抱明月而长终。知不可乎骤得,托遗响于悲风。”

苏子曰:“客亦知夫水与月乎?逝者如斯,而未尝往也;盈虚者如彼,而卒莫消长也。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,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;自其不变者而观之,则物与我皆无尽也,而又何羡乎?且夫天地之间,物各有主;苟非吾之所有,虽一毫而莫取。惟江上之清风,与山间之明月,耳得之而为声,目遇之而成色;取之无禁,用之不竭,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,而吾与子之所共适。”

客喜而笑,洗盏更酌,肴核既尽,杯盘狼藉。相与枕藉乎舟中,不知东方之既白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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